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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這是你的第一部電影,可是就拍的很好看。

答:對啊。在有笑有淚之中,也有一些什麼在裡面吧。為什麼我們就沒有那種又好看、又流暢、又淺顯易懂、又有人生真實智慧的電影?為什麼我們只有侯孝賢跟朱延平,卻沒有中間那一塊?我從小就說我要拍中間這一塊的電影,從小(加重語氣)。

問:片名也取得比原來「情非得已之武昌街起義」好。對工作了一段時間的人來講,會對「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」更有感覺。因為每個行業都有它的「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」。

答:而且都可以套用。你看情非得已之馬英九,綠卡是他的生存之道。情非得已的政治環境下,可能謝長廷要當「抓耙仔」才是他的生存之道(大笑)。情非得已的台灣,什麼才是我們的生存之道?

「生存之道」是我的創作伴侶,也是我的靈魂伴侶(指鈕承澤的前女友)取的。那時候要改片名,我本來想要更KUSO一點,叫「情非得已之成佛之路」(大笑)。其實也挺拗口的,當初報金馬獎時,還有人說這什麼爛片啊!但看完了片子,你就會覺得這片名是無可取代。

問:很多人看到立法委員邱毅出現在你的電影裡,都忍不住笑出聲來,你怎麼想出「去拔邱毅的假髮」這樣的橋段?

答:邱委員非常妙。原本身為一位中間選民,對邱委員是惡感居多的。早在許榮淑這麼覺得之前,我就已經覺得他戴的是假髮了,哈!所以那時候就決定要把他的假髮拿掉。但是,誰敢執行?後來我就決定把這個過程變成電影。我們就很正經地透過幕僚跟他說,我們要談一談台灣的現況,談一談人怎麼樣才能活得快樂。

本來立法院不借我們場景,也承蒙他的助理幫忙,借了這個場景,他就很嚴肅地接受我們訪問,掏心挖肺地講了兩個小時。講完之後,我其實對他有一些改觀。我有看到他的真性情,他真的跟我講他的生活、他午夜夢迴的感受,他甚至告訴我他為什麼離婚,他真的有一種天真跟浪漫,我有看到他身為「人」的那一面。

拍完之後,我還有一點不好意思,我有告訴他說:「委員啊,可能最後不如你所想像的這麼正經地呈現這段訪問,可能會有些趣味的處理。」他當然說好啊。但他其實到現在還沒看過。很多人擔心他會翻臉,但我比較理直氣壯、俯仰無愧的一點是:我最大的調侃對象是我自己。

問:電影裡你問你母親為什麼從小都不抱你,只抱你弟弟。她回答:因為你弟弟生病。這個答案你是事前就知道,還是真的當場才知道?

答:那場戲在我的表演中是很重要的一場。我們拍戲常常受限於環境、自己的期待、或很多因素,狀態沒辦法到那邊去。看到偉大演員的表演,我常常會自嘆不如的是:他就是那個角色,他就是在那個場域裡,be there,他真的在哪裡。我常常覺得自己做不到。

拍媽媽這場戲時有個很神祕的經驗,第一次不行,第二次也不行,就是進不去。我有流眼淚呀,但我知道情緒上沒有。第三次和我媽媽拍之前,我喝了一點酒。就真的進到那個狀態去。媽媽看自己兒子到了這個狀態,她也自然地到了這個狀態。那場戲拍完後,我不可抑止地哭了半個多小時。

為了讓這部戲得以操作,我還是有一個整理劇本的過程,就是確保每一場戲都有一個答案,否則那就是紀錄片啦,但我拍的還是劇情片。只是,有時候它會出現另外一個答案,那個答案,我覺得也挺不賴的。或是有時候我會引導演員說出那個答案,但他會怎麼說,我並不知道。

我並不知道我媽會說:「因為你弟弟小時候生病。」這個台詞是沒套好的。我只是知道那場戲我要來找她,她要下一碗麵給我,然後我吃了麵我要崩潰,我要把所有的委屈告訴她,我可能會把小時候的傷口講出來,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會怎麼回答我。因為她不是職業演員,一看到我哭馬上就抱我,我講一句她就解釋一句,「哎呀……都是媽的錯……我不知道帶給你那麼大陰影啊…」。那一刻我真的崩潰了,我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趴在我媽身上哭了。也是因為拍這部戲,讓我們真實的人生有了這樣的經驗,否則一輩子都不會有。

問: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角色是那位黑道老大、你的小學同學。電影中他得了肝癌,後來卻在KTV跌下樓梯而意外喪生。你想透過這個角色傳達什麼?

答:他有一句台詞:「你他媽還想當李安,我他媽還不想當黑社會呢,人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。」都是在情非得已的生命情境之下,每個人的生存之道。每個人都被命運擺弄,被自己的欲望操縱,有時候看似自己的選擇,但其實我們只是那顆被推下山坡的石頭。有時候看似是環境的折磨,但其實是來自我們自己錯誤的判斷。那東西是說不清的。
現實生活中我真的有這樣一位摯友,我們從小有很深的情感。後來我們吵架,再度重逢時他竟然已經肝癌末期。我那時候會選擇讓這個角色過世,是因為他終究要一死,透過這個角色,會給豆子很大的刺激,我又希望整部戲有種荒謬感跟幽默感,所以我選擇讓他在KTV不小心摔跤。

現實生活中,我的這位朋友,前一陣子也真的過世了,也不是死於肝癌,死於中風。

你問我究竟要傳遞什麼?我沒辦法說得那麼清楚,因為創作是直觀的。這是我對他的懷念嗎?我從小就想寫一篇文章講他,因為從我認識他,他就過著一模一樣的生活,直到他死去那一天。我們兩個在很年輕的時候認識,一起走進大人的世界,而且一去不回。也許是我終究知道他會離開我,我想先預習這場葬禮,我希望他能在一個對我這麼重要、幾乎是我前半生總結的作品裡,有他一個位子(語氣突然低沉下去,鈕承澤的眼眶濕了)。

問:你第一部電影就在國際上得獎,拍的又是你自己的故事,下一部作品你要如何超越自己?

答:我不知道,那也不重要。我何其有幸已經可以在這個階段有這樣的作品。現在我有一個好處是:我真的很有信心耶,哪怕我會很慘。你知道你不會每部作品都很好,幾乎沒有一個作者每部作品都好的。但在過程中,你學會怎麼樣保有那份真誠跟勇敢,怎麼樣好好繼續生活,累積對生命的感受,在這每一個過程中,坦誠面對,好好陪伴自己。

我早就知道創作是非常神祕的,所謂「江郎才盡」嘛,老天爺給你一枝五色之筆讓你文思泉湧,哪一天這隻筆就被抽回了。何其有幸已經擁有了這份禮物,那就好好的、不要預設結果的和它互動吧。

另外一個信心的來源也是理性的分析,就是我認為我的戲不會太差。因為透過30幾年的表演經驗,我知道表演是怎麼回事,我有一種獨特的美學,這是從演員轉成導演才會有的。我對生活的興趣、鏡頭的概念、人生的累積……我覺得未來幾部戲還不用擔心,應該還會滿好看的。當然成績會有高有低、可能又走進岔路、人生又再度匱乏,那就張開雙臂去坦然接受吧。

問:電影的ending並沒有給觀眾答案,電影中的你似乎要展開新生活了,但又被迫回到現實。真實的你呢?

答:我的真實生命也是如此。我有時候還是忍不住被欲望驅使,還是有我的劣根性,還是會悲傷、還是會沮喪、還是會憤怒。可是當這些來了,我不再像以前只想逃開,找個藉口縱身一躍,事後再挖個洞埋起來,我都會提醒自己,要去感受它、去面對它。舉例來說,以前很慘的時候也許我會趕快去喝口酒吧,趕快去約個會吧,現在有時候我就會停在這個狀態,因為我知道它會走。

就像4月11號要上片了,我們都有很高的期待,花很大的力氣做行銷。我在前年已經告訴自己,我不要在乎這個戲會不會成功,就把結果交給老天爺。可是隨著上片日期的逼近,隨著對它愈來愈高的期待,就好像一個賭徒押了將近1千萬的注,手上拿了一副還不錯的牌,有一天我就發現我又來了,陷入那種賭徒的亢奮中,現在我就會意識到這件事,第二天我做的事是:趕快好好打個坐吧。

文章來源:cheers雜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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